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雞叫第二遍的時候,男人輕輕地翻了個身,該起床了,他想。“幾時了?”女人問。“快天亮了,你再睡會吧!”男人說。女人覺得男人就這點好,疼她。“我也起吧。”女人說。其實從昨晚下半夜她就半醒著,一年到頭就指望著殺年豬后賣點錢,對他們這樣的家庭來說,那可是一年主要的收入。 “雪好像停了。”男人說,他是指望著別下雪的,天亮后還要趕十幾里山路呢。“就不知價格會怎樣?”問出口,女人也覺得自己問得多余,誰又知道今天肉價會怎樣。自家養了一年的土豬,昨天晚飯后已經請人宰殺好了。男人穿利索,拉開了房門。屋外白了一片,冷風灌進脖子,男人身子抖了抖。 女人起來了,二人一起圍著大灶烤火。“幾年沒這么下雪了,過年還是下雪才有味。”女人說,“不曉得今天怎樣個行情?”女人只關心肉價。“總該和昨天差不多吧,昨天可是賣到九元的。”男人回答。女人便一臉滿意,“也應該是。” 女人起身,切了些豬頸肉煮好,放了些豬血。男人沒喝酒,女人知道他趕時間。吃完后男人去挑籮筐。“要看好秤,”女人不放心,“別數錯錢了。”女人可沒覺得她啰嗦,男人太老實了,賣肉這么大的事她還是不放心。當初父親為了讓她嫁給男人,還打斷了兩根竹棍,逼她嫁給他,父親圖的也就是男人有力氣、實在,可這年頭……自己當初死活要嫁的男人父親看不上。那年兩人都爭著到她家打禾。為了考驗兩個人,父親讓兩人挑谷子,男人挑上百多斤,沒出毛毛汗,自己想嫁的那個人挑著谷子從人家菜園旁過,歪歪斜斜,卻把籬笆柱都弄斷了好幾根,被人當成了笑話。男人便成了自己丈夫。可誰想那個人如今成了養魚專業戶,小汽車都買上了。自己的丈夫除了有力氣卻什么也不會。“命吧!”女人常常想。“最少也要賣九塊。”女人又交代了一句,“別太便宜就賣了。”“知道了。”男人沖女人傻笑著,穩穩地挑起籮筐。“晚上給你煨點熱酒。”女人知道男人就好這口,再看男人時已走出好遠。 女人看見一輛小汽車打著滑,冒著一股熱氣從男人身邊開過。女人認識那是那個人的車,歪歪扭扭的汽車讓女人似乎又憶起那個挑著谷子東倒西歪的身影,女人便笑了。 男人還真是有氣力,十幾里山路,個把小時就到了。都快九點鐘了,市場進不去,街上人真多,把路上的雪都踩融了,一地的黑水,沒辦法落腳。今天是農歷二十七了,后天就是大年三十,大家都忙著買年貨。一些人穿著西服,頭發卻抹了油似的,皮鞋上也沾滿了黃泥。男人認得那是城里打工回來的人,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話,儼然自己就是城里人了,也肯大把花錢,仿佛那錢來得不費力氣似的。男人覺得心疼。 好不容易,男人在路邊人行道上找了塊干地放下擔子,就在掛著藍呢子上衣商店的對面。那件藍呢子上衣男人在上次趕集時就選中了,男人想只要能賣到九元一斤,賣了肉就把衣服買了,穿在女人身上一定好看。 男人朝四周望了望,隨便一數,賣肉的人竟有十來個,怎么這么多人賣肉呢?男人擔心起價格來。“你們賣多少呢?”男人問旁邊的人,“九塊,昨天也是九塊。”有人說。“九塊都不賣。”又有人說,男人便放了心,他又想起了女人的交代。 一個五十多歲夾著公文包的男人從旁邊幾個攤上問過來,但只是問了問價格。男人知道“公文包”這樣的男人是不會成腿數地買的,他是想要選某部位,也就幾斤,所以男人并不怎么搭理“公文包”。 一輛銀白色的“五菱宏光”面色車停了下來,司機卻不下來,只搖下了玻璃,“幾塊?”“九塊五。”男人聲音有點抖,那五毛是他估摸著加上去的,先不能自己掉價。小車上沒了聲音,“五菱宏光”在前一個攤點前停下來十來分鐘后,“五菱宏光”買了兩腿肉。男人有點后悔:“別加那個五毛錢就好了!”不過他也慶幸,他看見了“五菱宏光”是八塊五買的。八塊五女人可是沒交代的“反正還早呢。”這樣想男人又有了信心。中午時分,來來去去問價的有好幾個人,旁邊幾個攤點都賣完了,都降了五毛,連開始喊“九塊都不賣的”那個都有點動搖了。 天下起了小雨,更冷了,早上的那兩碗飯早隨呼出去的熱氣跑了。“早上喝一口就好了。”男人想。 “九塊是再也不能少的。”男人記著女人的交代。緩緩地一輛小轎車停了下來,下來的人男人可記得,就是當初和自己一樣去女人家打禾的那個人,準確地說是自己的手下敗將。敗將也記得男人,都有點尷尬。“幾塊?”“九塊。”“八塊五吧?殺七不殺八,今天肉多,都沒那么貴了。”“便宜了我就拿回去自己吃。”男人抬起頭,雖然他知道拿回去吃那是不可能的,一家子的開支,女兒上學的學費,開春的肥料……還有,女人的藍呢子衣。但他覺得不能掉價,輸誰都不能輸給那人。那人揚了揚嘴,笑了笑鉆進小轎車。 已經是下午三點了,天更陰沉了,街上的人變少了。上午的熱鬧被冷風吹散,男人覺得更冷了。“五點前必須賣出去,不然就要摸黑回去了。”來問價的人越來越少了,男人心里有點急了,旁邊就剩下“九塊都不賣”的那個禿頂男人。看來只好八塊五賣了,禿頂似乎要和男人商量,又或許之前說了狠話,有點無法收場。男人心也在跟著往下沉。 雪開始飄起來,街上早不見了人,男人有點絕望了。對面掛著藍呢子衣的商店還未關門,隔著玻璃還能看見那件藍呢子衣還在,男人覺得衣服還是那么好看。“女人又該說自己沒用了。”男人想,莫名地卻又想起了自己的那個“敗將”,“活該他沒肉吃。”這樣一想男人竟笑了。 下午五點了,男人手上的電子表帶走了他最后的一點希望。他緩緩地抓起扁挑,機械式地彎腰……“嘟嘟”,一輛小汽車不知從哪里鉆出來的,就在他身邊。“八塊五賣嗎?你們倆的我都要。”男人有點懵了,竟是他的“敗將”,那個中午時分問過他價的“敗將”。禿頂早湊了過去,“賣了,賣了!”禿頂急不可待了。男人用眼望著“敗將”,只一眼便離開,他已經失去了討價還價的勇氣。“敗將”卻依然望著他,嘴角微微上揚。男人長長地吐了口氣,干裂的嘴唇終于擠出了三個字:“賣了吧!”然后他仿佛如釋重負。過秤、付錢,男人點了三遍,把錢裝進里層棉衣口袋里,仔細地扣好了扣子。怎么會少了三斤半呢?在家里明明稱了有那么多的,可剛才稱了三次都一樣呀!男人沒想明白。肉價比原來少了五角一斤,這樣就比計劃的少六十多塊了,男人擔心回去該怎么向女人交代呢。 雪花飄下來,男人挑起空空的籮筐,站在那間服裝店前,那件藍呢子衣還在。那衣服簇新、深藍,美得讓人心動。男人望著衣服,深深地嘆了口氣,然后一步一回頭地轉身離開。 遠山的燈亮了,男人邁開大步往山路趕。漫天的雪花中,男人眼里浮現出了女人那倚門而望的身影和火塘邊煨熱的米酒…… >>>更多美文:短篇小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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